通過搜索引擎,幾十個高流量關鍵詞條及其內容成了“熱搜”,反映著一段時間內各領域的熱點,并產生持續影響,從虛擬網絡作用到現實生活。由忻鈺坤執導,楊薇薇編劇,周冬雨、宋洋、袁弘領銜主演的電影《熱搜》近日在全國上映。影片講述知名自媒體從業者陳妙發布了一篇關于涉嫌校園欺凌的文章,導致涉事女生遭網絡暴力跳樓自殺。陳妙得知真相后悔恨不已,與真正的施暴者展開了一場艱難的網絡輿論戰。
談到《熱搜》的創作初衷,編劇楊薇薇說:“當下我們共同經歷著一次次網絡輿論事件,共同感受著一次次沖擊和情緒的起伏,也有過揭秘之后的恍然大悟。所以我們想做一個還原共同感受、共同經歷的電影,以熱搜制造者的角度講述一個虛構的社會事件登上話題榜的幕后故事。”
想做有人文關懷,有現實關照
又能取得市場佳績的電影
十年電影編劇生涯,楊薇薇始終在尋找著一個平衡點,她說:“我們團隊所有的人都有一個核心想法,就是非常想做好電影,想做有人文關懷,有現實關照,又能取得好的市場成績的電影。這樣我們才有更多的機會繼續創作下去。”
楊薇薇畢業于中國傳媒大學影視導演專業。上學時,除了導演課程之外,還有劇作課程,老師會教怎么寫影視劇的劇本。“我自己拍過短片,做過策劃,寫寫廣告文案,給電視劇當過‘槍手’代筆,但電影在我心里始終占據了一個特別神圣的位置。”
顧長衛導演拍攝《立春》,楊薇薇幸運地獲得了實習的機會,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電影行業。“經人推薦我去《立春》劇組應聘,做演員副導演,其實就是打打雜, 見到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劇組房間里有一塊白板,我先熟讀劇本,把所有的角色寫在白板上,把自己能想到的演員的照片打印出來貼在上面,相互作匹配。我們還拿著照相機去北京的幾所藝術院校選演員,跟來試鏡的人聊上幾句,然后找一處白墻,給他拍張肖像照。”
劇組的氛圍對她有一種強烈的吸引力,“所有人都希望拍攝順利。可能因為現場需要換一只杯子,全劇組的人就立即瘋跑著去找。也許拍到的只是杯子的小背影,可能在剪輯時連這個小小的背影也不會保留下來。如果不是身在其中,很難體會到這種感覺。看著一群人堅守著理想,為之激動瘋狂、振臂高呼,我也受到鼓舞,情不自禁想要加入進來。”
制片主任跟楊薇薇簽了合約,她一直跟到電影的后期。“我覺得要學就學全套,《立春》是膠片電影,這個經驗特別珍貴。”與顧長衛導演熟了以后,楊薇薇毛遂自薦,說自己想做編劇工作。導演就讓她看到好的小說推薦給自己,有一些別人發來的小說或劇本,也會讓她先看一下,寫一寫自己對這個作品的判斷。
楊薇薇改編創作了《最愛》的劇本初稿,這是一部關于艾滋病的電影。顧長衛看過后比較認可,找楊薇薇來開會。“開會時顧老師說的話我都記了下來,當時可能并沒有完完全全地領會,慢慢地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包括他說的電影感,怎么更準確地用視聽畫面取代臺詞,臺詞怎么寫才能更精準。后面我做電影劇本時,一直在不斷地用這些話來提醒自己。”
拍《最愛》是楊薇薇第一次全程跟進一部電影,從最初的構思、劇本的撰寫到電影的籌備、開機,直至上映,這讓她對一部電影的誕生過程有了更真切的體會。之前她和同事一起去采訪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去體驗生活,做一些田野調查,讓她意識到防治艾滋病的一個關鍵問題,就是不要歧視艾滋病病人。在這個立場上,她策劃了反歧視公益紀錄片《在一起》。“《在一起》真實記錄了我們通過網絡進行全國尋訪,請來愿意參與拍攝的感染者,講述他們的經歷與困擾。所以我們和別的幕后紀錄片不太一樣,不僅僅是為了宣傳電影,也是希望大家能消除艾滋病歧視。”
商業片也可以清晰表達
創作者的內心
2019年,翻拍自印度電影《誤殺瞞天記》的懸疑片《誤殺》在賀歲檔期間大放異彩,以13.31億元的成績刷新了華語犯罪劇情類型片的票房紀錄,成為改編電影的標桿。
《誤殺》的第一編劇楊薇薇說:“從編劇角度來講,翻拍相當于一個翻譯工作,但是因為陳思誠導演團隊添加了很多新鮮的內容,在拍攝和后期剪輯時所有的節奏也都卡得恰到好處,所以呈現出了一部觀眾喜聞樂見的電影。”通過這次實踐,楊薇薇對商業片有了更深的認知。“在一個清晰的懸疑類型下,可以延展出諸多社會思考,這種把虛構和真實結合在一起的創作手法亦是國內少有的,值得去嘗試。”
而在此之前,楊薇薇的內心也有糾結,那就是個人表達、藝術追求與商業片的矛盾。“我之前的創作愿望跟市場環境有過特別大的距離,甚至中間寫過很好的劇本,但最后只能放棄,因為沒辦法立項,沒辦法投拍。《誤殺》讓我反思,認識到商業片、類型片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如果編劇可以把你想表達的情感和思想用一種更商業化的方式制作出來,可能也是一件很有價值的事,這跟我早年的想法完全不一樣。其實商業片也可以很清晰地表達創作者的內心。”
過去她難以接受別人對她的劇本提出質疑,“投資方、導演、制片人都可以凌駕于編劇之上,都可以給你提各種建議,這些建議可能沒邊沒譜兒。”但經驗的累積讓她漸漸成熟,“其實,如果你能發自內心地聽取建議,就會明白哪些建議真的有價值,可以為我所用。”
楊薇薇說,做劇本就像在建筑工地上施工,先要有一個非常好的設計圖紙,圖紙越精準,蓋出來的大樓越堅固。就一部電影來說,只要有一個環節出現誤差,可能最后產生的傷害都是致命的。創作的過程既痛苦又快樂,“當你想不出后面想講的故事該怎么發生,或者對自己昨天寫下的場景不滿意時,就會郁郁寡歡;有些橋段又會讓你無比滿意,你甚至都能想象出觀眾看到這個場景時喝彩叫好兒的場面了,所以半夜也要打電話說給人聽,完全忘記了電影這個行業的種種風險,種種無奈。”
談到靈感從何而來,楊薇薇說她很少社交,但喜歡旅行,“有一次去大興安嶺探訪,置身于一座當年的兵工廠所在地,腦海里突然生發出很多奇妙的構想。” 她給剛入行的編劇提建議,落筆前應該先想好劇本的調性、風格和律動,編劇想得越清楚,劇本就越完善。“劇本與小說的區別之一在于動態,比如電影《最愛》的片頭,一個新鮮的、晶瑩剔透的西紅柿放在那兒,一個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然后村里的雞跑出來,死了,羊走過來,啃了幾口路旁的青草,也死了……類似這樣,我腦子里先出現了畫面,它們可能是跳躍的,一旁是富有生機的西紅柿,一旁是莫名而至的死亡。”
希望塑造青春勇敢少女形象
余甜和小穗才是隱藏的主角
說起最新的這部電影《熱搜》,楊薇薇希望該片能引起觀眾和網友的深度思考,“互聯網上的發言很有可能無緣無故陷入一場集體哄鬧,有人并不在乎你表達的全部,而只在意通過起哄甚至謾罵實現一場快意恩仇,一場流量吸引。當它和變現方式關聯時,作為受眾,也真的該冷靜下來想一想,自己要的是什么,最初的愿望是什么,是不是應該急于站隊,發表觀點,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沉默者沒有發聲。”
現實中的“熱搜”稍縱即逝,電影制作由于周期原因會明顯滯后,如何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楊薇薇說:“單一事件的熱度不可能維持太久,但有些話題永遠會占據排行榜。《熱搜》里的受害女孩小穗如我們大多數人,是滄海中的一滴水,卑微渺小,掀不起風浪;主戰者陳妙試圖躍上另一圈層,是掌握一定網絡影響力的自媒體人,要面對的是一條可以輕松操控輿論的資本巨龍;我們大家既是看客,也是參與者,甚至是幫兇,但又人人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小穗。一場經由理性策劃和感性行動的戰斗,終將擊敗惡龍,這是屬于電影的理想主義。”
創作過程中,楊薇薇試圖通過《熱搜》關照不同圈層的女性:比如小穗和她的媽媽與陳妙和她的媽媽,是兩代觀念不同的女性;小穗和陳妙,兩人有過相似的出身與處境,不過小穗是中途夭折的陳妙,而陳妙原本是小穗的精神偶像,卻因對現實利益的過度追求扼殺了可能成長的自己;小穗和余甜、甄希和小米、陳妙和何言,幾乎都有對照式的印記,映射著種種選擇。“陳妙離開紙媒選擇自媒體創業也有一定的代表性。我希望能塑造一個有野心、有專業技能、有理性也有血性的成熟女性形象,更希望能留下一對青春勇敢的少女形象,余甜和小穗才是故事的隱藏主角。”
實際上,“熱搜”是一個非常復雜的話題,中國傳媒大學教授索亞斌肯定了電影《熱搜》背后的意義,“這是迄今為止表現網絡輿論、網絡暴力話題最多、最充分、最貼近現實的一部電影,同時具有一定的幕后揭秘特質,帶領觀眾探究事件背后的深層原因。”
《熱搜》導演忻鈺坤也談到熱搜背后的故事:“之前我們對很多網絡暴力事件進行分析,發現成因比較復雜,我相信大部分網友在關注某件事時,是出于熱心、正義、憤慨,但可能有些人并不了解真相,被誤導了。事件背后總有它的邏輯,網友抱著熱忱與正義感去發聲,但有時候我們以為的真相,只是人為制造的騙局。”
雖然當下“文學式微、經典難覓”,但經典仍會傳承,電影也仍然需要風格與調性。楊薇薇說:“《熱搜》是一次小小的嘗試,只盼大家愿意接受我們的真誠,在電影工業化的道路上,我們其實仍在笨拙地摸索和前行。”
楊薇薇訪談
虛擬世界的善意
會讓現實變得更美好
記者:通過電影《熱搜》您最想表達什么?
楊薇薇:《熱搜》故事的細節來源于眾多網絡事件,我們想要通過電影傳遞真實的感受和淺顯的思考,展現這種網絡現象背后的部分成因,喚起大家一點點關注。做好電影,做有意義的好電影,是每一個中國電影人的心愿,我也是其中之一。將貼近生活的真實感、人文思考與類型化的敘事結合起來,制作更易于大眾觀賞和傳播的作品,是我們這次創作的目標,也是我們一直以來努力的方向。
記者:在創作過程中,您肯定對“熱搜”有了更深的認識,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個關鍵詞——“網暴”,如何避免這種悲劇發生?
楊薇薇:現實中有過不止一個網絡暴力的受害者,從十幾年前到現在從未停止過,怎樣才能真正引起重視,改變這種現狀,也是我們每個人都該思考的問題。自媒體、社交媒體讓普通人有了發聲的機會,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新聞的見證者,成為公平正義的守護者,這原本是好事,但悲劇卻一再發生,在法制化的同時,我們也需要網絡的理性與道德。
記者:您寫了很多劇本,卻認為自己還沒有真正地“開竅”,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
楊薇薇:我最開始寫劇本時覺得自己讀了很多書,學了很多寫作技巧,什么都能寫,有特別飽滿的熱情和動力。但現在回頭想想,那時候連入門都不算,只是一只腳剛踏入這個行業而已,直到今天,仍是如履薄冰。我很羨慕那些天然帶有自我屬性,作品中有鮮明個人氣質的人,比如電影《孔雀》《立春》的編劇李檣老師。
記者:寫作過程中卡殼兒了怎么辦?
楊薇薇:我通常會翻回頭去,看看最開始的命題是否足夠清晰和明確。寫作中遇到阻力,大部分都是因為起初的命題不是特別明確,或者沒有得到始終如一的貫徹。命題下的人物是不是真正身陷絕境?絕境夠不夠絕?是一定要解決的。然后再去看人物之間有沒有真正建立起相互影響、相互挾制的關系。
記者:《熱搜》直擊社會現實,那么您怎么理解現實主義創作?
楊薇薇:我不能說我是一個忠實的現實主義創作者,我喜歡現實主義題材,喜歡現實中的人,他們產生的矛盾、糾葛引發了源源不斷的故事。但我更希望在現實主義基礎上找到一種不特別寫實的表現手法,因為可能現實主義壓力太強,讓自己有點兒喘不上氣。現實生活比電影難多了,現實中的廣博也比一部120分鐘的電影復雜多了。我們有些電影離生活越來越遠,導致觀眾不愿意投入情感,覺得現實中不存在這種邏輯。劇作當然不是模仿生活,而是提煉生活運轉的規律和背后的意義。劇本源自困境,不是要我們照搬生活的困境。面對同樣的事件,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看法和解讀,會受到各種不同因素的影響,比如偏見、經驗、情感。
記者:《熱搜》上映后,您期待網絡輿論環境有所改變嗎?
楊薇薇:通過《熱搜》,我們嘗試實現做電影的初心,我想現實中很多網絡公司的創業者也有他們的初心。互聯網誕生的最初是為了讓信息流動得更便利,讓人們產生更多鏈接,讓生活豐富多元,讓人與人之間更容易表達愛與支持。規則之下的正義才能釋放力量,虛擬世界的善意會讓現實變得更美好。在電影里關照現實,讓觀眾看完電影之后能有所觸動,對我們創作者來說,已是萬般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