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一過,菜市場上便有了鮮嫩的粽箬。“粽箬上市啦!”不知哪位顧客一聲驚喜的喊叫,菜場上三五個聲音齊來:“噢,端午快了!”買粽箬葉裹粽子,是開春后由麥月走向端午時節(jié)的序曲,也是端午儀式的一個重頭戲。
居家人把買回的粽箬葉分揀、剪去葉頭、開水焯燙,然后放在清水里浸泡。早早淘過的糯米,靜待一旁,間或灑些水讓米更加膨脹著身子,這米中摻入的品種不下五六個之多:紅棗、花生米、赤豆、醬過的豬肉精片、蠶豆瓣、香腸等等。一個裹粽子的快手,二十斤米,全部裹好也就是三小時不到的工夫。用半兩一杯的酒杯,每二盅米為一個粽子。倒入左手圈圍著的箬葉里,輕微抖動平壓,而后將葉尾覆蓋上口,用扎繩緊勒二道,打結(jié)而成。
一鍋粽子煨熟很有講究,連煮帶燜,在飄溢出的粽箬清香中,得有幾小時的耐心,才會熟透。
距端午還有好些天,有活潑的孩童們胸前掛著用五色線編織的鴨蛋網(wǎng)袋,里面放著青殼咸鴨蛋,讓人看著好歡喜。
越來越近的五月初五,那兩三天里的清晨,人們從菜場買回一小捆一小扎的新鮮艾草和菖蒲,回家倚放門框兩側(cè),家中設(shè)有香案供桌的也會和點燃的小香一起置放其上。美其曰:避邪驅(qū)蚊蟲擋惡氣。
端午節(jié)當(dāng)日,也是初夏炎熱悶潮天氣的當(dāng)兒。至今許多人家延用老法,燒上滿滿一桶滾熱水,將切碎浸泡過的艾葉、菖蒲以及金銀花等倒入熱水之中,攪攪,待溫度適宜,讓家中幼兒脫衣進(jìn)去,家長邊說著排毒湯澡好,邊擦洗著孩子的全身。
幾十年來,端午節(jié)這天下午,我都會固定去一家老浴室洗個“端午百草湯澡”。近百平米的洗浴區(qū),可謂氣息獨有,芳香濃郁。四個大小不一的池內(nèi)撒滿草藥。最大池里,浴客們不斷地蹲入浸泡,不一會額頭汗珠便滾落下來,舒服至極。老板掐著手指,我則半躺著喝茶,聽他嘮叨:告訴你吧,這些草,三天前采購到位,昨晚十二個大盆浸泡,今早十點投入各池。艾草用了五斤,菖蒲二斤,牛舌頭草三斤,金銀花二斤,野菜花一斤,今年又買了一斤半向天草(即瓦松草)……老板笑嘻嘻地說,已經(jīng)不少了,真正一百種藥草泡出的“百草湯”是不可能的。
人們在端午節(jié)這天的吃是有考究的。俗話說,紅為五色首。這一天的菜肴一律以“紅”音或“紅”色為特色。舊時說法,端午吃“十三紅”。大約是:紅油咸鴨蛋、炒燒莧菜、熗小紅蘿卜、紅燒黃魚、紅燒肉、涼拌撲黃瓜、紅燒小公雞、煮鹽水蝦、紅椒炒長魚、枇杷、西瓜、雄黃酒、赤豆粽子。正午時分,高香一炷,一家人長幼有序圍桌而坐,擺上十三紅,歡暢又融和。
當(dāng)然,如今更多的百姓人家,端午日桌上的菜肴僅為五紅,意達(dá)而已。
農(nóng)諺里也有一句與端午時節(jié)關(guān)聯(lián):吃過端午粽,才把棉衣送。端午過后的天氣,晨曦里下田勞作的農(nóng)民們不用再披棉穿襖阻擋寒涼了。
遲子建:故鄉(xiāng)的吃食
父親那時愛跟我們講端午節(jié)的來歷,講屈原,講他投水的那條汨羅江,講人們包了粽子投到水里是為了喂魚,魚吃了粽子,就不會吃屈原了。我那時一根筋,心想你們憑什么認(rèn)為魚吃了粽子后就不會去吃人肉?我們一頓不是至少也得吃兩道菜嗎!吃粽子跟吃點心是一樣的,完全可以拿著它們到門外去吃。門楣上插著拴著紅葫蘆的柳枝和艾蒿,一紅一綠的,看上去分外明麗,站在那兒吃粽子真的是無限風(fēng)光。我那時對屈原的詩一無所知,但我想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詩人,因為世上的詩人很多,只有他才會給我們帶來節(jié)日。
張恨水:“粽”有“高中”的好彩頭
“粽”與“中”諧音,自古以來就有“高中”的好彩頭。端午節(jié)正值畢業(yè)季,小小的粽子飽含著父母對子女殷切的期盼。張恨水在《現(xiàn)代青年》一文中,也描寫了一段有關(guān)粽子的故事……
倪洪氏斟了兩杯茶,讓他爺兒倆坐著,把粽子和糯米糕移了過來。計春笑道:“這一早東西都預(yù)備好了,多謝干娘費心。天還沒有亮,你先吃兩個粽子罷。”
倪洪氏一伸手,就拿了一個粽子,將棕箬剝了,用筷子夾了蘸好了糖,然后送到計春面前來,笑道:“恭喜你今天畢業(yè),不要忘了高中,高中,粽子總是要吃一個的。這是好口氣,以后你還要高中呢。”計春接了粽子吃著,笑道:“干娘還是這種舊腦筋,以為讀書的人,都是像從前三考一樣,趕考中狀元。我和爹爹早說好了,初中畢業(yè)以后,我就去學(xué)工……”
蘇童:懷念祖母在我脖頸上掛“小腳粽”
蘇童在《祖母的季節(jié)》一文中,深情回憶起了祖母去世前不停的包粽子的往事,“祖母坐在后門空地上不停地包粽子,幾乎堆成了一座粽子山”。祖母貧苦一生,留給孩子的東西,也不過是一捆一捆的舊粽葉,掛在門楣上沙沙沙地響。
春天的時候我祖母還坐在后門空地上包粽子呢。有一只洗澡的大木盆裝滿了清水,浸泡著剛從湖邊葦?shù)乩锱碌那圄杖~,我家屋前屋后都是那股涼涼的清香味。我走過去把手伸進(jìn)木盆,挨祖母罵了,她不讓人把碼齊的青粽葉搞亂了。
我們白羊湖一帶的人都包“小腳粽”,大概算世界上最好看最好吃的粽子。祖母把雪白的糯米盛在四張粽葉里,窩成一只小腳的形狀來,塞緊包好,扎上紅紅綠綠的花線。有一只粽子掛到我的脖子上了,我低頭朝那只粽子左看右看,發(fā)現(xiàn)祖母包的粽子一年比一年大,掛著香噴噴、沉甸甸的。
祖母挎著竹籃走過橫七豎八的村弄,去五里外的白羊湖邊采青粽葉。我跟著她。我們站在湖邊的黃沙地上望著四處可見的葦叢,然后赤腳涉過一片淺水,走進(jìn)最南面那叢蘆葦里。祖母喜歡這里的粽葉。
在長長的秋天里,我在祖母留下的舊粽葉下面出出進(jìn)進(jìn),總能聞到白羊湖邊蘆葦?shù)那逑悖禾炷莻祖母的季節(jié)就浸潤著這股清香。我料定在每年的端午節(jié),祖母還會將溫暖的手伸向我,在我的脖頸掛上那只用紅線扎緊的“小腳粽”。我掛著這只粽子跨出家門,走過村弄,在白羊湖一帶燕子樣掠過。走過春天走過秋天,即使在白羊湖外面的世界里,祖母的粽子也會留下永恒的清香。祖母的墳在白羊湖邊。墳上長著一株嬌黃的迎春。沒有青草,青草還沒有長出來。